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1章

關燈
第81章

大福晉此言一出, 惠貴妃的視線也落在胤禔握住弓身的右手大拇指上。

一枚質地透潤,光澤純美的墨玉扳指映入眼簾,扳指上不飾一紋一圖, 毫無人工匠氣的雕琢痕跡。

已近黃昏時分,今日的天色又有些暗沈,大片大片的鉛雲綴在空中,延禧宮內早已燃起火燭。火光映射下,照亮了扳指中微光粼粼的圖樣;火光浮動中,隱沒在墨玉中的龍騰飛躍之姿清晰可見。

天然生長的龍形紋低調卻又顯眼地告訴緊盯它不放的婆媳倆——這是康熙帝的禦用飾品。

胤禔這才想起來被自己拋之腦後的緊要之事, 對惠貴妃訥訥一笑:“這是皇阿瑪賞給兒子的。兒子還有三件更大的喜事要告訴您和福晉。”

比得到太祖愛弓和聖上禦物還要值得開心的大喜事?還是三件?

惠貴妃的腦海裏閃現過無數猜測, 呼吸微微急促起來。

惠貴妃撐著桌幾慢慢落座, 長吐出一口氣:“你說吧, 額娘做好準備了。”

大福晉被惠貴妃的緊張兮兮感染了,跟在她身後挺直腰背坐實了身子。

胤禔對上兩雙灼灼逼人的眼神, 放緩了聲音:“第一件事, 皇阿瑪準我入兵部,我從明日起就能上朝當差了;第二件事,皇阿瑪已有口諭,我如今是貝勒爺了,明日會有明旨下發, 三弟、四弟、五弟俱是如此。”

惠貴妃和大福晉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興奮燃燒的熊熊烈火。

惠貴妃從座椅上一躍而起,一巴掌拍到胤禔的腦門上:“你這倒黴孩子, 這麽重要的事, 你是半點不著急跟額娘說啊!”

看著乖乖任打、一言不發的兒子, 惠貴妃也消了氣。

激動散去後惠貴妃又有些不高興,見殿內只有自己和兒子兒媳在場, 惠貴妃直抒胸臆:“胤福、胤祉和胤禛才多大啊,就跟你一樣是貝勒了?”

在惠貴妃心中,面對皇後娘娘和胤禘阿哥,她甘心俯首,可面對其餘皇子,惠貴妃卻有些高高在上的心態。畢竟她的兒子是皇長子,她的位份也是後宮第二人。

胤禔擔心額娘想岔了,急忙勸慰:“額娘,皇阿瑪會對我們兄弟四個五年一考核,若差事辦得讓皇阿瑪滿意爵位就能升一級。弟弟們還未入朝,兒子努努力,五年後兒子就是郡王了,他們只會原地踏步。”

惠貴妃想想也是這麽個道理,說不定十年後自己的兒子已是親王,他們還只是個小小的貝勒哩!惠貴妃往日裏總盼著兒子能封爵,最大的期待也不過是初封貝勒,如今竟也會在心裏輕飄飄地提及“貝勒”二字。

惠貴妃本也是處處謹慎、事事周全之人,可這些年來宮裏的日子太安逸了,加上大福晉嫁過來之後,有個更謹慎、更周全的兒媳時時思慮,惠貴妃許久不動腦子,如今看待事情愈發不全面。

婆母只顧著開懷沒發現封爵的名單裏遺漏了胤禘阿哥,大福晉卻一清二楚並且有所猜測。

大福晉溫聲詢問:“爺,您要說的第三件喜事,莫非與六阿哥有關?”

胤禔微微頷首,一字一頓:“如今該稱呼太子殿下。”

惠貴妃還來不及酸澀,胤禘又急忙將他的差事和爵位因何所得說了個清楚明白。

惠貴妃捏緊帕子的手慢慢松開,臉上的笑容如冰雪消融:“國本已定,確實是大喜事,本宮可要好好準備賀儀。”

大福晉也喜氣盈腮,朝桌幾上的香樟木盒子擡了擡下巴:“咱們是比不上皇額娘的大手筆了,不過皇額娘也不看重這些,用心就好。”

延禧宮裏喜氣洋洋,瑜妃的鹹福宮和榮妃的鐘粹宮就更是如此。

惠貴妃尚且還想過兒子封爵之事,可胤福和胤祉還未娶妻,瑜妃和榮妃連想都沒有想過這些,可謂是實實在在的意外之喜。

三宮都忙著準備聖旨發出之後給坤寧宮的賀儀,永和宮的母子二人卻還沒結束談話。

德妃只有一子,還是親手帶大的。額娘溫柔慈愛,兒子孝順懂事,母子倆的關系很親近。

在胤禛心裏,額娘雖然文采不出眾,即使入宮後日夜不綴地自學,如今也不過稱得上識字、能通讀書籍罷了,作詩賦詞遠遠夠不上。但胤禛知道額娘暗藏的鋒芒和聰穎,覺得額娘的智慧卻不低於任何人,故而也很喜歡將自己的想法和猜測都在額娘面前絮叨一遍。

是的,胤禛其實是個小話癆,不過這個屬性在特別親密的人面前才會解鎖,其他時候胤禛都是一板正經、沈默寡言的。目前只有德妃和胤禘有幸得見。

於胤禘而言,雖然他對每個哥哥都很尊敬愛護,但他心底裏也覺得自己和五哥最要好。一是因為二人的年齡差距最小,二是因為胤禘喜歡胤禛這種人前人後的反差感,很享受胤禛待他的特別。

胤禛不像哥哥們那樣只跟額娘說個總結概括,他的記性很好,將坤寧宮裏帝後二人和幾位阿哥們的談話一字不差地一一道來,就連他自己多吃了幾塊奶香葡萄酥被眼尖的胤祉嚷嚷出來取笑的事情都沒漏掉。

德妃安安靜靜地聽著,柔和似水的目光落在胤禛身上。德妃唇角彎彎,眼角也彎彎,臉上的每一個紋路都告訴旁人,她此刻的歡喜。

胤禛說完前因後果,一陣口幹舌燥,他端起白瓷梅花纏枝茶盞一飲而盡,放下茶盞時還小心眼地嘀咕一句。

“四哥他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坤寧宮小廚房做好的茯苓糕端上來後,四哥三兩下吃了個幹凈不說,還來搶兒子盤裏的。”

德妃執起絹帕掩嘴輕咳——憋笑憋的。

德妃不想聽兒子繼續埋怨胤祉阿哥,覺得他手旁的紅色琉璃瓶有些眼熟:“胤禛帶回來的這是玫瑰醬?”

胤禛臉上飄著紅雲,低頭強調:“不是兒子嘴饞,是六弟非要塞給兒子的。”

德妃面上一本正經:“對對對,額娘的胤禛最是克制自持。不過這也是六阿哥的一片心意,胤禛可不要浪費了。”

心中卻在想:你一歲多的時候皇後娘娘就知道你最愛奶香葡萄酥和玫瑰露,這麽多年也沒變過,若不是清楚你喜歡得要命,胤禘阿哥才不會多此一舉。

胤禛對上額娘看透一切的眼神,只覺得無所遁形。

胤禛很想硬氣一回,將琉璃瓶置之不理。可蜂蜜的清甜和玫瑰的濃郁混合在一起的幽香,隱隱約約透過瓶口傳到胤禛的鼻尖,胤禛有些舍不得放手。

胤禛掩耳盜鈴地轉移話題:“額娘,兒子琢磨了一番,覺得自己此番有幸封爵,全是因為六弟。”

德妃也端正身姿,不再是剛剛那副玩味打趣的神情:“額娘認同這點。”

胤禛說出自己的分析:“皇阿瑪可能考慮過讓大哥上朝,但若沒有六弟和皇額娘的推波助瀾,大哥至少還需要再等一年半載。”

“可給諸子封爵之事,應該不在皇阿瑪的計劃內。皇阿瑪最開始應是打算明年冊立六弟為太子後,等六弟徹底坐穩儲君之位,再賜我們爵位。”

“至於聖意為何改變,全是因為皇額娘的體恤。皇額娘定是知道立太子之事,擔心我們兄弟幾人的關系因此出現裂痕,所以才提議皇阿瑪盡早封爵,讓我們不至於落差太過。”

“皇阿瑪雖然決定讓皇額娘順心順意,但他決不會允許我們高六弟一頭,所以立太子一事才會提前。”

德妃毫不掩飾自己雙眼中的驕傲和讚嘆:“胤禛所言甚是。”

德妃又提醒道:“君心難測、帝心如淵,額娘的胤禛雖然機敏,但你跟皇上比起來還是差得太遠。胤禛不要因為今日能看明白,日後就也想揣摩聖意。”

胤禛認真記下,神色嚴肅:“兒子明白,兒子這回能猜到,不過是由於皇阿瑪的故意透露,皇阿瑪想讓我們感激六弟和皇額娘。”

德妃看著兒子板正的小臉,在心裏嘆了口氣。

胤禛如此聰慧,可他越是聰慧德妃就越是難受,生怕胤禛心有不服,生怕他心高氣遠、所圖所想不僅是親王之位,而是九重之上唯一的寶座。

德妃輕言細語,紅唇微啟:“那胤禛……感激嗎?”

胤禛點頭肯定:“感激。”

見額娘神情舒展,滿面輕松,胤禛笑出聲來:“額娘多慮了,兒子決不會做飛蛾撲火、以卵擊石之事。”

比起除了節日宮宴才能得見帝後恩愛的德妃,胤禛每月十五在坤寧宮用晚膳時都能看到皇阿瑪對皇額娘的情深不悔、對六弟的疼寵愛護。再加上胤禛雖自傲於自己的天資,可也不得不承認,六弟比他更深一籌。

胤禛只會比德妃更清楚中宮之子的地位如何牢不可破。

胤禛繼續道:“皇額娘施恩於皇子,此舉雖然意在安撫,可更多的卻是一片好意,皇額娘對我們一向慈愛,她是害怕我們傷心。”

德妃隔著桌幾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胤禛能想明白就好,我們母子能遇到皇後娘娘真是一件幸事。”

德妃入宮之時雖然赫舍裏廢後已死,但她出生包衣又怎會沒聽聞過廢後的毒辣。對比一下如今的皇後娘娘,德妃無數次在心裏感慨自己命好。

胤禛出生時廢後已離世數年,但他從胤禔和胤祉口中也聽說過這些,胤禛發自內心地感嘆:“六弟很好,皇額娘也很好。”

所以我這輩子最大的野心就是當一個輔佐聖君的賢王,追隨六弟為大清江山盡一份心,為百姓盡一份力。

-

冬風凜冽,寒意逼人,除夕將近。朝堂上最近風平浪靜,文武百官都一心盼著年假。

可十二月二十四日,臨近封筆之期,康熙帝卻突然放了枚深水炸彈:立六阿哥胤禘為太子,於二十八年四月十九日行冊封禮。

比起立儲的大事,其後康熙帝封其餘四子為貝勒一事,並未占據朝臣們多餘的註意力。

前一個太子被廢後還有人蠢蠢欲動想下註大阿哥,胤禘阿哥剛出生時也還有人在心裏嘀咕:等皇上厭倦了皇後,大清的繼任之君還不定落到誰手裏呢。

可他們等來等去,過了一年又一年,皇後的地位依舊固若金湯、穩如磐石。

不,確切來說皇上越來越上頭,帝後二人的感情越來越好,皇後的地位越來越穩了。

更別提這些年也有臣子上奏再立儲君一事,皇上雖留中不發,但早朝時也有過明言:此事朕想等六阿哥大一些再定。

皇上此言一出,眾臣心中都有數了,京城中人人提及胤禘阿哥都會私下尊稱一聲“準太子”。

曾有個翰林院的楞頭青在禦書房面聖時剛巧碰見胤禘阿哥,行禮時竟脫口而出“準太子”三字。

楞頭青冷汗涔涔跪地求饒,胤禘阿哥卻絲毫不擔心皇上多想,反而美滋滋地大聲道:“皇阿瑪,看來咱們倆的父子情深,全大清人盡皆知啊!”

皇上也開懷大笑,抱起胤禘阿哥跟在場的臣子們炫耀:“愛卿跟你們兒子間的感情可有朕跟胤禘的深厚?”

此事傳出,更是加重了宗親大臣心中胤禘阿哥的分量——皇上對胤禘阿哥的疼寵實在讓人心驚。

如今立太子之事昭告天下,他們非但沒覺得驚訝,更不敢有意見,只剩下塵埃落定的踏實,還有惦念已久的終於到來。

聖旨已下,胤禘成了太子殿下,但太子年幼還未涉及朝政,想拉關系的都一窩蜂跑到鈕祜祿府上。

不過青璃早有預料,提前賜給巴雅拉氏一位掌事嬤嬤趙氏。在趙嬤嬤的提點警醒下,鈕祜祿府決定先閉門一段時間,躲過這個風頭再說。

被告知給自己娘家送去的帖子連府上大門都不得出,身著大紅色艷麗旗服、頭戴奢華點翠金鈿的舒舒覺羅氏,怒火沖沖地殺進正院。

“巴雅拉氏,你平日裏欺負我就算了,如今我外孫子都成太子了,我不過想請娘家兄嫂上門招待一二,你竟敢不放行!”

巴雅拉氏飲茶的動作沒頓一下,眼皮子都沒掀起來看她。

一旁陪坐的趙嬤嬤見狀站起身來,厲聲指責:“側福晉的規矩哪兒去了?身為側室穿正紅此為一錯,見嫡福晉不行禮此為二錯,不知前因後果就胡亂指責此為三錯。”

舒舒覺羅氏突然見著個陌生面孔,停滯一瞬怒氣更甚:“你算個什麽東西,竟敢對我大呼小叫!你知道我是誰嗎?”

趙嬤嬤的腰背挺得筆直,話裏用盡尊稱,但語氣卻風輕雲淡:“老奴當然知道,您是一等誥命夫人,是兩任皇後的親額娘,還是太子殿下的外祖母。”

舒舒覺羅氏尖聲譏諷:“你知道還敢這麽跟我說話?我還以為是哪裏來的高門貴夫人呢?一介奴才也敢跟我放肆!”

舒舒覺羅氏側頭示意身後的奴仆,狠厲道:“把這個不分尊卑的狗奴才給我拖出去打!”

巴雅拉氏看著眼前這一幕只覺得好笑,就舒舒覺羅氏這個囂張撥扈沒腦子的蠢樣子,若不是會生,早就死過不知道多少次了吧。

這麽些年來自己約束看顧她,皇後娘娘也時不時敲打一二,好不容易讓她乖順了三分,一朝皇後產子她就又上躥下跳,如今胤禘阿哥成為太子,她就徹底看不清了。還好皇後早有預料,賜下了趙嬤嬤,不然自己又得頭疼費力氣。

舒舒覺羅氏帶來的奴才們左顧右盼、相互打量,卻猶猶豫豫地不敢上前。舒舒覺羅氏氣得咬牙切齒,竟上前兩步想親自抓住趙嬤嬤。

趙嬤嬤一步未退,淡淡說了句:“側福晉可不要亂來,老奴雖是奴才,卻是皇後娘娘特意為嫡福晉挑選的奴才。”

舒舒覺羅氏生平最怕的就是小女兒,聽得此言向後踉蹌了兩步,心頭湧上一陣緊張不安。

舒舒覺羅氏咽了咽唾沫,說出口的話也斷斷續續:“你是青璃,不,你是,是皇後娘娘送進府的?”

趙嬤嬤向前邁了兩步,舒舒覺羅氏不自覺地再次退後:“你、你想幹什麽?我可是皇後的……親額娘!”

趙嬤嬤端端正正地朝舒舒覺羅氏行了一禮,不等舒舒覺羅氏松口氣,就嘴吐刀刃:“老奴不敢如何,老奴只想提醒側福晉,您該為剛才對嫡福晉的無禮不敬,端茶道歉。”

舒舒覺羅氏看著自始至終不發一言、悠閑飲茶、一派愜意的巴雅拉氏氣結不已。

舒舒覺羅氏握住陪嫁丁嬤嬤的手微微用力,努力鎮定強硬起來:“我剛才雖然有些不妥,可那也是巴雅拉氏……”

趙嬤嬤皺眉打斷:“側福晉,您又犯錯了,您怎能直呼嫡福晉的姓氏?”

舒舒覺羅氏被趙嬤嬤的氣勢所攝,不自覺地改了稱呼:“……是嫡福晉先招惹我的。她憑什麽不讓我見娘家人?”

趙嬤嬤松開眉頭,溫言解釋:“嫡福晉並非針對您,而是整個鈕祜祿府都閉門謝客了。”

許是趙嬤嬤緩和下來的語氣給了舒舒覺羅氏錯覺,舒舒覺羅氏聲線擡高,陰陽怪氣地看向巴雅拉氏:“好哇!我外孫子剛被立為太子,你不慶賀就算了,竟還閉門謝客,不是親生的果然不一樣!”

趙嬤嬤如今明白為什麽臨行前皇後娘娘再三叮囑自己要先聲奪人、疾言厲色,絕不能給側福晉半分好臉色了。趙嬤嬤算是見識到了什麽叫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

趙嬤嬤重新板起臉,眉頭緊擰,雙眼瞪視著舒舒覺羅氏,說出口的話也毫不客氣。

“嫡福晉是後院的主人,也是鈕祜祿府當家人的額娘,府上的大小諸事皆有她們母子二人操心。側福晉要做的就是謹遵嫡福晉的指令,您不需要知道此舉背後的深意,更不得有一星半點的質疑!”

舒舒覺羅氏狠狠掐了掐手心,咬住舌尖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她的兒子阿靈阿是一等公又如何,我的女兒還是皇後呢!”

趙嬤嬤沈聲道:“側福晉,老奴本不想如此,可您實在太過胡攪蠻纏。”

舒舒覺羅氏心裏一陣打鼓,直覺要遭,猶豫著要不要低頭認栽,就被趙嬤嬤的冷言冷語紮了個對穿。

舒舒覺羅氏難以置信:“你說什麽?”

滿屋的奴才們都低頭打顫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就連自始至終淡定如一的巴雅拉氏也不小心摔了手中的茶盞,驚疑不定。

趙嬤嬤拂了拂衣袖,連語氣都沒有絲毫變化地重覆了一遍。

“老奴出宮前皇後娘娘吩咐老奴好好觀察側福晉和三爺,若你們得意忘形,又張狂起來,還不聽勸告、屢教不改,就讓老奴給宮中去信。皇後娘娘收到信後會命鈕祜祿氏的族老們開祠堂、改族譜。”

“皇後娘娘說了,為了防止您跟三爺行事不端拖累娘娘和太子殿下,娘娘會把法喀過繼給旁支、扔出一等公府,並且讓族老們把娘娘自己甚至是孝昭皇後都記到嫡福晉名下。”

舒舒覺羅氏緊靠在丁嬤嬤懷裏才沒有倒下,她渾身顫抖、淚流滿面卻恍若未覺,唇瓣囁嚅卻發不出聲音。

跟青璃相處的一幕幕在她的腦海浮現,舒舒覺羅氏的心從未如此冰冷過——她竟找不出多少母女溫情的時刻。

舒舒覺羅氏不敢再自欺欺人,自己跟小女兒之間確實沒什麽感情,青璃她許是真能狠下這個心。

舒舒覺羅氏整個人的精氣神仿佛在那一瞬間全被抽走,她渾渾噩噩地被丁嬤嬤半摟著出了正院。

宮裏的青璃收到消息,舒舒覺羅氏當天吹了一夜寒風,次日發著高燒還緊握住法喀的手連聲叮囑,讓他老實乖順,收起小心思。

青璃派子衿帶著太醫走了一趟鈕祜祿府,自己則獨自踏進奉先殿,對著孝昭皇後的牌位念叨。

“咱們的額娘可真是欺軟怕硬,被我狠狠嚇唬了一頓,她竟也能說出像模像樣的教導法喀規行矩步之言,姐姐你做夢都沒想到吧?”

-

二十七年的除夕宴辦得很是隆重,畢竟康熙帝要在太和殿向群臣隆重介紹他的小寶貝、大清的第二位太子——愛新覺羅胤禘。

臣子宗親們早早來到太和殿恭候,午時剛過,靜鞭聲響起,小太監尖銳的傳唱聲驚醒相互寒暄的同僚:“皇上駕到,太子殿下駕到!”

等康熙帝牽著胤禘的小手步入殿內,胤禘就看到了兩側跪滿的百官群臣,烏壓壓一片皆埋頭不語,殿內安安靜靜的,連衣料的摩擦聲也無半分傳來。

宮裏的筵席,阿哥們一般七歲前陪著額娘,七歲後才會來到前殿,因此這還是胤禘頭一次跟著阿瑪同朝臣們宴飲。

胤禘看著老老實實跪地俯首的重臣,一路被康熙帝牽著穩步走到最上首的位子。胤禘心潮彭拜,心湖掀起萬丈波濤。

胤禘不得不承認,哪怕所有人都誇自己天資非凡,可自己也只是個凡人,會緊張,會激動,會野心勃勃,會雄心激蕩,面對觸手可及的龍椅和權利會迷茫、會有欲望。

察覺到兒子翻滾的情緒,康熙帝緊了緊握住兒子的右手,靜謐的大殿中,帝王的聲音清晰可聞。

“胤禘,阿瑪會牽著你、扶著你、抱著你,直到你能獨自撐起萬裏江山的那一刻。”

胤禘心頭忽然一陣輕松,他擡起頭來甜甜地笑著:“阿瑪,兒子不會辜負您的期待,兒子要做比您更棒的帝王。”

康熙帝抱起胤禘放到龍椅左側的小案後,朗聲大笑:“這才是朕的好兒子,有志氣!阿瑪會好好教你的,阿瑪相信你能做到!”

聖上醇厚的聲線和太子稚嫩的嗓音,截然不同卻相得益彰。

跪地的眾人還未來得及替太子的狂言抹一把汗,就聽見聖上語氣中純然的開懷和欣喜,垂首靜止的臣子們只能轉動眼珠子交流,所有人的眼神中都是同樣兩個字:“穩了”。

裕親王直起身來仰頭高呼後再次下拜:“恭喜皇上後繼有人,大清萬年!”

其餘人心裏暗罵一聲“賊子奸臣”,動作卻絲毫不慢,神色也誠摯激動:“恭喜皇上後繼有人,大清萬年!”

康熙帝甩了甩衣袖,笑意吟吟:“說的不錯!都起來吧。”

眾人擡首後再次吃了一驚,太子殿下竟穿著九龍騰雲紋的明黃色袞服,跟皇上今日身上的服飾如出一轍。再仔細一打量,高臺上端坐的父子二人就連朝珠、壓襟玉佩、腰帶、扳指都一模一樣,只不過太子的服飾較皇上小了許多。

大臣們不動聲色地看向禮部尚書陳瑸,眼神示意:老陳,你瞅瞅是不是不對勁?皇上才能穿袞服,太子只能著龍褂啊!更何況還搞了個聖上同款出來?你快上!懟他們!跟他們講一講禮儀規範。

陳瑸老神在在地一動不動,瞇著眼睛緊盯桌案上的八瓣梅花酥不放,渾身上下透露著抗拒:我老眼昏花,看不清。

陳瑸傻了才會這個時候開炮呢,不說現下是喜氣洋洋的除夕宴,時機不對,就看皇上恨不得讓太子殿下騎在他脖子上的疼愛,陳瑸也不會去觸這個眉頭。

新太子不僅是中宮嫡子還是皇上心愛之人給他生的兒子,皇上多寵寵怎麽了?

眾人皆以為這一身是康熙帝決定立太子後吩咐內務府準備的,其實不然。

康熙帝本打算明年春立太子,提前下旨是事發突然,內務府還沒備好太子的禮服呢。至於這身衣服,那是康熙帝讓內務府做的親子裝,不僅胤禘有,就連青璃的衣櫃裏也有一身同種顏色、九鳳和鳴紋樣的女款旗服。

這種親子裝自胤禘滿周歲後每年都會收到,只不過他不想被彈劾嘮叨,以往只會在坤寧宮和廣安殿穿一穿,出了門就會脫下,所以至今無人得知。

胤禘雙眼亮晶晶地坐在康熙帝左手邊,挺胸擡頭,盼著耿直的忠臣來一出當庭勸諫。可他等了又等、盼了又盼,一個個看似風度翩翩的謙謙君子,敬完酒說的都是阿諛奉承之言。

面對諸臣妙語連珠、舌燦蓮花的吹捧,胤禘非但沒有飄飄然不知所以,反而擰起小眉頭不太開心。

胤禘挪了挪小身子,側身靠近康熙帝,蠕動唇瓣小小聲:“阿瑪,咱們愛新覺羅家就沒有一個敢於直言、鐵骨錚錚的臣子嗎?”

康熙帝被兒子逗樂了,語氣戲謔:“安安心中的直臣是怎樣的?除夕宴時給朕來個死諫嗎?”

胤禘嘟起小嘴:“也不是。但最起碼不該全都視而不見,反而溜須拍馬吧?”

康熙帝摸了摸胤禔的小腦瓜:“他們並非都是奸佞之輩,也有不少為國為民的忠臣,只不過都不傻,都聰明圓滑識時務。”

康熙帝耐心地引導:“安安覺得前朝的張居正是忠臣嗎?”

胤禘回答:“張相是大明的忠臣,卻非明神宗朱翊鈞的忠臣。”

康熙帝聽出了胤禘語氣中的推崇,再次發問:“那海瑞是忠臣嗎?”

胤禘脫口而出:“海青天的忠直清廉天下皆知。”

康熙帝挑眉笑了:“若是張居正跟海瑞只能得其一,安安選誰?”

胤禘毫不遲疑:“當然是張相。”

海瑞正直但太過天真,一生被“道德”二字所束縛,即使被百姓愛戴稱讚,可卻站在所有臣子的對面,沒有同僚願意跟他相處、被他用嚴苛的道德標準束縛。因此海瑞就算做出了成績,也無法在政壇上呆太久。

張居正卻不同,他看似隨波逐流,連嚴嵩、高拱這樣的大奸之臣都能跟他談笑風生,但這些不過是他達到目標的手段,只有融入其中才能改變環境。張居正腐敗、濫用權力、奢侈、不孝,可他卻從未忘記過自己步入官場的初心——救國救民。

前朝末帝崇禎曾感慨:滿朝文武,都是庸才,哪裏比得上張居正。

海瑞並不平庸,但一百個海瑞也比不上一個張居正,只有張居正才能帶來萬歷中興,為大明延命五十載。

胤禘擡頭跟康熙帝對視:“阿瑪,兒子明白了,您是想告訴兒子用人之術唯能而已。”

康熙帝看著這張稚嫩的小臉,五分像自己五分像阿璃,他還這麽聰慧,一點就通,康熙帝怎能不愛呢?

康熙帝一把撈過胤禘抱在懷中,滿眼欣慰:“朕登基後過了幾年才明白這個道理,安安果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胤禘半點不謙虛,笑得眉眼彎彎,語氣甜蜜:“那是因為安安不僅有個英明神武的阿瑪,還有個冰雪聰明的額娘,阿瑪和額娘強強聯手自然會生下更加聰穎的安安!”

康熙帝低頭貼了貼胤禘軟嫩微涼的小臉,哈哈大笑:“太子所言甚是,朕不勝歡欣!”

康熙帝和胤禘之前的交談都壓低了聲音,下面的臣子們無從得知,但也能感受到父子二人之間的溫情脈脈、舉止親昵,更能看得見皇上臉上的欣喜開心。康熙帝最後一句話更是擡高了聲線,使得太和殿內百官皆知。

臣子們又在自己心中拔高了太子殿下的地位,若是太子剛剛還落後聖上三步,如今就只有一線之隔——雖不是朕之第一子,卻是朕的命根子吧!

第一子死了還能再生,命根子沒了人就沒了啊!

眾臣雖不知前因後果,但見皇上開懷,也老老實實離席跪地,再次高呼:“恭喜皇上後繼有人,大清萬年!”

-

青璃對太和殿的熱鬧絲毫不知,之前墨竹還詢問過要不要派個小太監去打聽打聽,畢竟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同百官宴飲。

青璃幹脆利落地拒絕了:“胤禘跟著他親爹呢,有什麽好擔心的?”

若要問青璃,胤禘最愛誰,青璃會不假思索地選自己。

可若要問青璃,最愛胤禘的是誰,青璃會嘆口氣回答:“是玄燁,我不如他。”

雖然這父子倆經常鬧騰、爭寵,可感情也十分深厚,青璃作為康熙帝的枕邊人更是清楚他有多麽疼愛胤禘。這份沈甸甸的父愛把胤禔幾個襯得跟養子一般,這也是為何青璃對他們抱有很大善意的原因,不是聖母寬厚而是心虛補償。

所以青璃並無半點憂心,崽崽跟著阿瑪可比跟著自己這個額娘更讓人放心呢。

青璃也沒有時間憂慮,她此時正在坤寧宮東暖閣接見母族的女眷孩童。

隨著時間一年年過去,青璃的五位兄弟都慢慢娶妻生子,巴雅拉氏身後跟著的一溜兒串也越來越長,從最開始的三人,到去年的十人。

今年卻比去年少了兩人:舒舒覺羅氏抱病,阿靈阿的福晉西林覺羅舒舒即將臨產。

如今坐在東暖閣喝茶的八人是:巴雅拉氏、錦凰、毓珍、毓珍的次子和長女,富保的福晉瓜爾佳月離和她剛滿周歲的長子,尹德的福晉董婉凝。

毓珍的長子額爾赫年滿七歲後就沒出現在這種女眷聚首的場合了,不過額爾赫是胤禘的伴讀之一,青璃平日裏見的不少,同他最是熟悉。董婉凝的頭胎誕下一女,孩子才兩個多月大,故而並未攜女入宮。法喀的福晉和孩子一如既往被青璃拒見。

青璃同錦凰和毓珍關系不錯,跟月離和董婉凝卻只有幾分面子情,故而她們二人在青璃面前也顯得拘束恭謹。不過青璃對晚輩們一視同仁,準備的禮物都大差不差,也不會忘記給府裏沒入宮的孩子們備一份。

作為鈕祜祿府的生育大戶,法喀這兩年再添一子一女,膝下已有七子四女,青璃砸吧了下嘴,覺得他每逢年節肯定很是高興,光是坤寧宮都夠他賺不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